在去年的八月我曾外診一名特殊的案例，她是55歲的漸凍人，因為種種原因，當時候我下了一個決定，就是再也不插手介入這名病例，畢竟我只是個人、並不是神，她的種種症狀在我診斷後看來，她們等待的叫做奇蹟。
『奇蹟並不是不會出現，只是它確實很少發生。』我婉轉地告訴她們。
十一月的時候，她的症狀突然急轉直下，或許是因為天氣轉變的關係，痰跟鼻涕的狀況非常嚴重，即便使用抽痰器也無法將痰液完全清除，另外還有忽冷忽熱、胸悶厲害的症狀，正當家人們心急如焚的時候，她們想起了連醫師。
在層層請託之下，我給她開了個方子，目標完全就是壯陽氣、清痰涎。在服藥幾天後，症狀大幅度改善，在驚訝之餘，她們又興起了一個念頭，希望連醫師能夠出馬把脈調理，讓她能夠保有最起碼的生活品質。
起初我是斷然地拒絕，後來還是拗不過重重的拜託，唉、我總是敵不住誠摯的信任。在熟悉的房間內，金色陽光從落地窗灑落，她的呼吸聲隨著儀器起伏，面色黯淡枯瘦的她，只是半躺在病床上茫茫的看著，在問答之間不發一語。
就好像在兵敗如山倒的窘境，總是要有個英雄，負責點燃反敗為勝的狼煙。當天我花了半個多小時診脈，診斷結束後與她對談了一個小時，過程中我不斷地用一些心理治療的手段，慢慢地她開始露出了鮮明的微笑，甚至最後她體貼地告訴女兒們:『我好像好多了，醫生也累了，妳們讓他早點休息。』這是我第二次見到她，同時卻也是最後一次。
上個禮拜遠方傳來了噩耗，因為維生裝置的脫落，她靜靜地走了。這是種種巧合所造成的意外，因為換了一台較新但是音量較小的儀器、女兒感冒不能同房照顧、外傭在廚房聽耳機、加上父親過於疲累睡倒於客廳，當她們發現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家人們相當自責。
下診後，我給她們傳了訊息，在文末我告訴她，這一切已經是了盡全力，然而就像一場比賽一樣，最終總是會有一個輸家，我想母親是這麼認同的。她回答她們會繼續努力堅強。『很棒。一個人只要堅強就永遠不會被打敗。』我說。
出乎意外的是，在本周的午後，隨著飄盪在空氣中的音樂，她們進到了明亮的診間，這應該是他們第一次來到皇脈。他:『連醫師，她在上星期走了，我真的很自責。』我看著眼前無助的丈夫，滿頭散亂白髮與滿臉的哀傷，坐下沙發時像洩了氣的皮球，隨著呼吸沉落塌陷。
在一次深呼吸後，我嚥下了舌根上的口水，我搭著他手上的脈，我給他講了好多好多。擦掉了說不出的鼻涕和眼淚，吞下憂傷的他們轉身要離去。我瞭解他們現在的無助與忙碌，於是我拍拍他:『藥單就放在藥袋裡，如果吃得順順的，下回就不要跑那麼遠，家裡附近找信得過的醫師。』
望著他深深鞠躬後離去的身影，朦朧之間我想起了她端坐在病塌前、目送我的最後一抹微笑。當時的天空很藍、而我心中充滿著同樣重量的感謝。
2017/01/08 黑喬克
#人與人之間的醇酒
#苦澀卻又難忘懷
(8月時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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