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6/29 永遠的音樂盒

我記得小時候在媽媽的梳妝台上有一個美麗又哀淒的音樂盒，音樂盒的盒子是由咖啡色木頭切砌而成，表面鋪有紅色有如綿絨毛般的外皮，並鑲有水藍色的鑽珠，每當思念時，我總喜歡開著音樂盒，因為我知道每當音樂盒打開時會有一對幸福的情侶在音樂盒的中間跳舞，雙手相扣環繞，轉啊轉，隨著音樂盒的音樂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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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想起了三年前連醫師曾經照顧的一對夫妻，姑且叫他們C先生和C太太好了，C先生年約六十歲，脾氣很好什麼事都讓著太太，C太太年近五十是個很有能力、很精明的女性，而且深愛著C先生，兩人結婚三十多年，是眾所皆知的蝶鶴情深、形影不離， 無奈C先生在50歲左右生了場大病後，身體狀況便每況愈下，而太太總是不忍心，尤其看到先生受身體病痛折磨後總是夜夜垂淚、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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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診時由朋友介紹來看連醫師，C先生身材還算高大魁武，但是因為重病人虛弱，只能由C太太勉強地將他攙扶進診間，C先生進診間後便身體一沉，顧不得還有旁人便趴在診桌上。他們還沒開口，但是連醫師從C先生的臉色、眼神和行動姿態早就在心中暗叫不妙，看來這病患的症狀會相當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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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是C太太先開口，她跟我說C先生是罹患多發性骨髓癌，平常骨頭會痛，晚上會痛得睡不著，三年前有接受過放療跟化療，症狀有好了一陣子，但最近又…她皺著眉頭支支嗚嗚地說著:『醫生說是骨髓癌復發，現在是三期，已經有擴散到淋巴…』『連…醫…師…我…好…難…過…背…不…舒…服。』C先生虛弱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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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經典的四診望聞問切，我心裡清楚知道C先生的身體狀況已經像是陷入流沙的綿羊，毫無抵抗的能力，只能隨著生命的旋窩流轉，不斷地向下沉陷。我看著C先生空洞的眼神，我告訴他請給我一點時間，我先幫忙處理疼痛的問題，如果狀況允許我希望能夠處理正在逐步擴散的病魔。我已經忘記當初我開了什麼藥給C先生，我只記得連醫師在針灸時選擇以幫助氣血循環的背部大穴像是肺俞、膏肓俞來著手，並沿著華陀夾脊下針，以期能夠幫助疼痛的減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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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是一週過後， C先生回診時已能自行行走活動，他開心的走入診間，面帶微笑的大聲向我問好，而C太太則默默跟在身後，能看出兩人的心情都不錯，我想或許是因為藥力有到吧。後來C先生持續回診約半年，這半年中症狀起起伏伏，就像連醫師常常在說的治病就像在爬山一樣，然而就像大部分的癌症病人一樣，C先生的山頂是由醫院制定的而不是連醫師制定的，連醫師只能在他搖搖欲墜的攀爬時給予扶持與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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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有次C先生在看完醫院的檢查報告當天來診所看連醫師，他與太太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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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紅著眼眶說:『我想…我早該死了，早在我50歲時候病發嚴重全身性皰疹，醫生都搖頭，後來還不是撐過來，我朋友都說我是九命怪貓…有時候想想，要是那時候掛掉就好…也不會拖累、擔誤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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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太太暗暗低頭，小聲地說著:『你怎麼這樣說，別人從來不覺得是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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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要害我這輩子欠太多…下輩子我還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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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太太垂下兩行淚:『我偏要你還不完，而且還要跟你算利息，算到下輩子、下下輩子…』
我記得當時的診間相當安靜，乾淨明亮的燈光下，連醫師默默無語，紅著眼眶望著他們，一些想說的話到了舌頭卻又吞進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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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最後往往就如同最常見的結局一樣，沒有驚喜、毫無意外，就像梳妝台上的音樂盒總是會隨著時間而消失的，然而留在人們心中的，不僅僅只有那熟悉的水晶音樂和環環相扣的兩名幸福舞者，還有那隨著水晶音樂不斷被輕輕敲打的心。我想它今天似乎又在訴說著美麗又哀淒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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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6/29連醫師